撩開“女書”的神秘面紗在湖南省江永縣及其毗鄰的道縣、江華和廣西部分地區,出現過一種只在婦女中流行、傳承的神秘文字———“女書”。
“女書”秀麗娟細,造型奇特,近2000個符碼,有點類似的甲骨文的文字,只有點、豎、斜、弧四種筆劃,書寫呈長菱形和斜體,自右而左,沒有標點符號,不分段落,可採用當地方言土語吟詠。
舊時當地才情女子採用這種男人不識的文字互通心跡,訴說衷腸,將其刺繡、刻劃、書寫於紙扇巾帕女紅,傳記婚姻家庭,社會交往,幽怨私情等內容。
然而,這種被學術界譽為“世界惟一女性文字”的語言活化石,竟到了瀕臨滅絕的邊緣。
●神秘天書曾誤為“密碼”
“永州之野產異蛇”,唐代文學家柳宗元為後人留下了對永州繡在絲帕上的女書:“祝賀身體健康萬事如意生活快樂美滿幸福”的印象。隸屬于永州的江永縣位處湖南南陲,與廣西接壤。
今人矚目於永州,是因為當地有被婦女稱為“長腳文字”的“女書”。“女書”究竟源自何年何月,生活在這塊土地的人們只知道這是“母親的母親的母親的……”年代的事。
64歲的何靜華阿婆的兒子打小便知道,連漢字都不識、只會說瑤寨土話的母親,掌握著一門神秘的“外語”,但在這位能讀會寫漢字還能念洋文的大學生眼中,母親的“蠅頭小楷”依舊是本“天書”。他解釋,這原來就是女人才知道的東西。
家住江永縣銅山嶺農場、65歲的何豔新老太,同樣也沒有女書發源地:江永縣普美村打算將小時候從外婆那兒“得道真傳”的識“天書”本領,傳給家中的男性。
“老傳少,母傳女”,已成為世世代代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沒有男性知道神秘“天書”寫了些什麼。解放初期,當地婦女用“天書”通信,被下鄉的外地工作人員誤以為是什麼“密碼”,一度禁止使用。
●絕世無雙的女性文字“從看到它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可以拋掉其他的一切了。”80歲的語言學家、中南民族大學謝志民教授掩飾不住孩子般的興奮。
謝老回憶道,1982年底,時任中南民族學院哲學教師的宮女書字元與漢字的對照哲兵在江永縣帶領學生考察民族文化時,帶回了一些寫有奇特文字的手抄本、紙扇和花帶,“當時沒有人知道這是些什麼東西,我最初將它推斷為漢語古文字的變異”。從此,謝老便一頭紮進質樸而奇妙的“天書”中。
經歷近10年的研究,謝老推翻了當初的判斷,認為“女書”擁有完全不同於漢語及當地任何村莊口頭語言的語音、辭彙和語法系統,是一種獨特的、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女性文字符號體系。謝老同樣備感吃驚:在漢文化的壓力下,這些自成獨立體系的文字究竟是如何猶處“世外桃源”般生存至今的呢?
女書傳人之一:94歲的煥宜老人
●憑藉“女書”訴苦情“紅公雞,尾拋拋,三歲姑娘會唱歌,不賴姐娘教會女,是女獨自個聰明”。江永地區著名的“女書”民謠似乎給了女書研究者打開語言隔閡的一把鑰匙。
中南民族大學女書研究學者葉緒民教授對記者說:“那就是沉澱於文字背後的社會文化背景。”為傳“女書”,女書傳人業餘時間傳授女書,而學習者全為女性教授們調查發現,當地婦女之間自古流傳著一個習慣———結交“老同”(同性夥伴),一般為七個,稱“七姐妹”。
由於結“老同”直接體現出人品、道德等,因此,能否結到更多的“老同”直接影響到該人的社會地位,甚至有結不到“老同”,一輩子嫁不出去的說法。由於過去數千年間男權思想的主宰,女性不但不能讀書寫字,連相互碰頭鬧家常,被男人聽到後也會嗤之以鼻。
不為男性所諳的“女書”就在此特定的背景中生存下來。
現已發現的作品,有的寫在紙上,有的寫在扇上,還有的繡在手帕、被子、花帶上。在江永縣,人們還見到一幅紅色的“帕書”,字跡纖秀,每行字數相等。這是一首詩,漢語意思是:新華女子讀女書/不為當官不為民/只為女人受盡苦/要憑女書訴苦情。除了訴說身世、表達情感外,當地婦女還用“女書”來祭祀祈禱、敘事記史、說唱娛樂。江永縣的花山廟便是“女書”活動中心。婦女們每年陰曆五月初十聚會於此,手拿寫有“女書”的巾帕、紙扇,高歌讚頌她們心中女性的主神姑婆娘娘。
1931年出版的《湖南各縣調查筆記》中寫道:“每歲五月,各鄉婦女持扇同聲歌唱,其所書蠅頭細字,似蒙古文,全縣男子能識該文字者,餘未見之。”
●“女書”梁祝不見梁山伯大部分“女書”所言故事中的主人公都是女中豪傑或賢德之女,而男人有時甚至是醜化了的配角。
如民間故事《梁山伯與祝英台》在流傳下來的“女書”中,記述的故事標題變成了《祝英台》。在迄今整理出的“女書”作品中,90%以上為詩歌體,甚至與“五言”、“七言”等漢字成熟詩歌體形式接近,這更使得識寫“女書”成為了當地婦女心目中女性“知識份子”形象的代言。如新娘出嫁時候陪嫁的賀禮———用女書寫就的“三朝書”,成了新婚之日婆家擺放在大廳中驕傲的“臉面”。
“女書”世界的婦女們用一種內部流通的文字建立起自己的世界,既是無聊時光的慰藉,更是一種同男權社會對等的身份識別系統,她們用這種只傳女不傳男的“密碼”,為自己圈出了一方男人們無法進入的世界,並世代相傳。
●推測與“甲骨文系”並立對“女書”幾近20年研究的謝志民教授似乎並不滿足於此。在對“女書”字形的比較中,謝志民和葉緒民等教授吃驚地發現,“女書”字體明顯呈現出“圖騰崇拜”的痕跡,而這只有在史前人類的文化如古埃及文字、瑪雅文化、甲骨文中才會出現。“種種研究表明,‘女書’可能崇拜的‘圖騰’是‘鳥’。”
謝老對記者說。“女書”中,“頭”在書寫上象形為鳥頭,而由“甲骨文”演變的漢字“頭”象形為人的頭;又如“體”象形為鳥的身軀,而漢字“體”則象形為人的身軀:“君”象形為“兩個鳥身軀的並列”,而漢字“君”則象形為“一個人握著筆加一張口”。“甲骨文系”崇拜人,“女書”崇拜鳥,如果這個推斷最終能被確立的話,那麼以往學術界一致認定的以“甲骨文系”文化主打中華的語言文字理論將可能會隨著“女書”這一驚人發現而打破,從而形成黃河流域、長江流域北南兩部分中華古文化,後者最大的可能代表便是春秋時曾雄霸中原的吳、越王國的起始族群———從未見到過其創造和使用自己民族文字作任何記載的古越人。讓謝老對該研究推測深感自信的是,代表古越族史前文化的浙江河姆渡文化、上海及太湖流域的馬家?文化、崧澤文化等,出土的文物大多顯現著“鳥圖騰崇拜”的痕跡,甚至在數千年之後,越王勾踐佩劍上雕刻的“王”字下方,也有二鳥呈現。
●亟待搶救破歷史謎團據瞭解,“女書”目前正面臨傳承危機。上世紀90年代以來,“女書”傳人高銀仙、義年華等幾位老人相繼去世,目前在世的能閱讀和書寫“女書”的只有93歲的楊煥誼和60多歲的何豔新等人。
此外,“女書”作品流失嚴重。據不完全統計,目前流失到國外的“女書”作品有近百件。
由於經費等原因,保護及研究方面舉步維艱。女書研究尚處於起始階段,如果不能得到搶救,女書為什麼只在江永及其毗鄰地區流傳?
在以男性為中心的封建社會,男性如何能容許婦女學習和使用男性不懂的文字?女書何時形成?
這些謎團將留下“永遠不解的歷史遺憾”。無疑,江永“女書”是人類歷史上一個植根甚深、牽涉面甚廣的神奇文化現象,它對研究人類文字和文明的起源、女性文化和文明的發展歷程等方面具有重大研究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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